二月才迎來的初雪靜靜下了一夜，仍然沒有覆蓋魔都的森林。

周一上午做好最後準備，全組一致要求黃睿請客吃午飯，名曰緩解緊張情緒。

確實夠緊張的。龔博士把他老婆從巴黎背回來的壓箱底的一年戴三次的圍巾戴上了。張常傑竟然在午餐時間要了一杯酒壓壓驚。黃睿在席間接到他老婆的越洋問候電話，看來黃睿跟她說過這項目的重要性。每個人都若隱若現若有若無流露出緊張帶來的微小變化。唯獨我沒有。既沒有吃特殊的東西，也沒穿戴特別的服飾。而我家蕭景年像消失了一樣，不接電話也不給我打電話。

下午提前到達開標地點—朗園公司總部。

朗園的辦公司選址金融圈。誇張地占據高層的兩層樓面，兩層樓內自帶專用樓梯。張常傑直感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黃睿說：“呸呸呸！哪有咒自己客戶瘦死的？他們肥，我們才能吃飽。”

謠言和風波似乎沒波及到這裏。辦公室超現代裝修風格恰到好處地烘托了辦公室精英們超自戀的神情。

比如員工制服，尺碼好像不約而同定制了小一號的，硬是要把B杯擠成C杯的效果，把一塊腹肌繃出八塊腹肌的視覺感。

比如員工對話，好像被統一試了魔法般， 三個漢字能說完的句子偏要夾一個英文單詞，即便在廁所裏也不放過，硬是把本土房地產公司憋成跨國海龜集中營……

沒來得及深入研究朗園企業文化，輪到我們了。

第一排評標小組有位老者在跟著老呂做項目的時候曾經見過。 第三排一組人嚴陣以待，其中有我認識的朗園王副總、蕭景年助理。中間第二排坐著蕭景年、蘇丹和馬致遠 。蕭景年自始至終沒和我對一個眼神，時不時和旁邊的蘇丹低聲交談。

評標小組很放松也很有耐心。講解過程中我一直盯著曾經見過的那位評標小組成員，沒遇到什麽心理障礙。講完方案後技術問答環節評標小組也出奇的細致耐心。整個過程出奇的順利，使我的乙方受虐心受到空前地治愈。

雖然有聽到關於朗園的傳言，但這場標我們仍然準備得十分充分。結果現場沒有槍林彈雨，沒有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會後我仍然不敢相信這麽順利，臆想表面的風平浪靜是為掩飾內裏的波詭雲譎。黃睿也有同感，理由是他約王副總開標後聚聚遭到拒絕，約蘇丹也遭到拒絕。總之，他慣常的總攻號角沒有吹響，心裏空落落的。

就這樣忐忑地過了三天，還好不是三周。

最後的結果出來—X國際建築設計事務所得標。黃睿把得標郵件發給每一個小組成員。我反覆讀了幾遍，幾乎可以背下來：

尊敬的X國際建築設計事務所，非常感謝貴公司積極參與敝司的A項目投標。貴司在此期間所展現的專業智慧、人性化思考以及超前的國際視野令整個評標小組折服。在此很榮幸地通知您，您已取得本項目標案的建築設計任務。期待與您攜手共創精品……

短短幾行字看得我熱淚盈眶。所有忐忑化為真善美的虔誠信仰！只要是金子，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光！

顧不得擦眼淚給老呂發了條消息。老呂收到消息時飛機應該已經落地洛杉磯了吧。今年他終於跨過太平洋跟家人團聚了。

我偷偷抹幹眼淚去黃睿辦公室互道恭喜。黃睿正在回郵件。他鄭重地擬好回信表示不計成本誓死保證項目質量，按時完成設計任務。他反覆琢磨措辭，問我這個字要不要換那個字，那句話要不要放前面說。 我笑說金牌老業務也有不會寫信的時候，我們得標了隨便寫反正都是我們嘛。他回我：“你不懂。越是得意的時刻越要謙虛謹慎。”

黃睿的謙虛謹慎也表現在喝酒上面。他給人的感覺是來者不拒總在喝，卻不見他喝醉。

第二天蘇丹邀請設計組去朗園開個非正式會議。會議上甲方乙方互相挑重擔、打雞血，親如一家。黃睿在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對王副總鄭重表達公司支持該項目的拳拳之心。王副總拍拍黃睿的背，“我們給予你們絕對的信任。在座的不分彼此就像一個團隊！我們是夥伴！”

按常規推算，甲方乙方的信任度從中標時的百分百開始，隨著各種各樣的小矛盾、小摩擦、小延誤、小改改演變成死對頭，大約是一個項目完成的時間。

我們正群情高昂的時候，蘇丹進來了。

她以威嚴又疼惜的語氣說：“這個會議開了三個小時。你們不打算吃午飯嗎？”

王副總招呼黃睿帶上所有人出去吃飯。

蘇丹今天穿得尤其優雅美麗得體大方。在一片灰蒙蒙的工作服裏顯得尤其醒目。今天朗園公司年會。

蘇丹繞過朗園灰蒙蒙的工作服向我走過來。我沖蘇丹保持露八顆牙的微笑。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

我們得標標憑實力也有運氣成分。 不得不說蘇丹除了有手段接近蕭景，也有做企業的氣魄。在外界傳言朗園一片狼藉的情況下，她還能把企業內部管理得有條不紊。

她在我面前停下，“一起去吃工作餐。”

她說的工作餐名副其實，一邊工作一邊午餐。我和她面對面坐在她的辦公桌旁。一人一份快餐。

我們互相謙讓了一下，開始吃飯。

“最近過得怎麽樣？”蘇丹喝了口湯問。

我差點被海苔湯裏的海苔噎著。突然問這麽私人的問題我不適應， 跟她沒那麽熟呀！

冷場。

我擠出一句，“不錯。挺有意義的。”

她儼然你不懂我教你的姿態說：“蕭景年那天約我談事情的時候，我正要去酒店會朋友。 你沒被嚇著嗎？” 人性再美好，也敵不過命運之手的無理取鬧。因為命運時常鬧脾氣，所以我們更加要相信真善美。

“有。不過，再解釋就多餘了。”

蘇丹笑說：“是的。就算我解釋了你也未必信。你可以不信我。不過你會信蕭景年。”

一談到蕭景年，特別是談到他時，她表現出比我了解得還多，就沒法繼續跟她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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